“老板,快卖面包吧!”
每天傍晚,太阳快要落到玉带山的头顶上时,都会有一种奇妙的香味从山下小镇的面包房飘出来。然后“吱哑”一声,系着围裙、带着大口罩的不器先生把沉重的木头门打开。门外的大桂花树下,早就排了一大队顾客,眼睛鼻子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,投向不器先生身后那一大盘新烤好的面包,嘴里着急地嚷嚷着。
不器先生做的是样子普通的圆面包,味道却不普通,让人吃过之后就忘不了,因此远近闻名,可偏偏每天只卖一炉。而且每人只能买一块。想买到可真是不容易呢。
买到的人都如获至宝地捧着,先深深地吸上一口香气,脸上就露出梦幻一般的表情。有的人会迫不及待地吃上一口,据他们说,吃完以后,全身都会有一种美妙的感觉流动,人如同上了天堂一样,把生活里的烦恼统统忘掉了。只有一个小遗憾,就是持续时间不那么长,只能明天再来买,因此回头客也特别多。
不器先生的面包为什么会这么好吃?大家传说,他的配方是从玉带山上的山怪那里得来的,听说山怪可是最会做面包的。配方里面有好多神奇的东西,比如鳄鱼的笑声、云朵的呼噜、树妖的歌唱等等。甚至有人说有罂粟花的花粉,但是谁也没法证明。坊间模仿不器面包的很多,可没有一个成功的。
有人还振振有词地解释,“不器”面包好吃,主要是因为“不器”二字取得好,“不哭”加上两个小口,就是吃两口面包,一口开心,两口开怀。当然,也有人说,“不器”,是指不讲究器具和外形,因为面包店里陈设很简陋,面包样子也普通,衬托得面包更好吃了。一个教古书的老先生还摇头晃脑地念“君子不器”,不器者,无相也。不器面包,也就是无形的面包,带来的快乐也是无法形容的。
反正解释得越深奥,就显得越有文化,只有方头方脑的阿呆例外。他是大家公认的脑子不太灵光的孩子,最喜欢的事就是吃,最爱吃的就是面包。他连“器”字都不认识,只会跟他妈妈嚷嚷,“我要吃不吃面包!”他是大舌头,“吃”和“器”都发七的音。“不器面包”,在他嘴里就是“不吃面包”。
阿呆有很多烦恼,考试不及格啊,被同班大头嘲笑啦,被老妈唠叨啦……不过,只要能买上一块面包吃,所有这些烦恼就都马上忘光了。因此,他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攒下来,一放学就去不器面包房门外排队,以确保能买上一块美味的面包。
不器先生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先生,年龄是个谜,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。他日子过得挺自在,除了傍晚烤炉面包,就是喝喝茶,看看书,对谁都是笑眯眯的,大家都很喜欢他。只有这么和气而神秘的老先生,才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面包吧。
别人买完面包,就都走了。不器先生把东西收拾收拾,“吱哑”一声,又关上了厚重的大木门。店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,但是阿呆不着急走,他坐在桂花树下的小石头凳子上,慢慢地享受着面包,仔细地品味。
有那么几回,木头门过了一会又吱的一声打开了,不器先生开门出来,手里捧着杯茶,慢悠悠地走到阿呆身边坐下。阿呆也不看他,只管低着头专心地吃,偶尔冒出一声,“有清水河里的无痕草?”“有玉带山上的红花蜜?”
不器先生吃惊地看着阿呆:“你看到过我的食材?”“没有,我吃出来的。”阿呆立刻变得神采飞扬起来。不器先生笑了,拍了拍阿呆的脑袋。大家都说阿呆很呆,只知道吃,不过倒还真能吃出些名堂。
阿呆问他:“不吃先生,你去过玉带山吗?”不器先生摇摇头,“年纪大了,爬不动山了。”不过,他偶尔也会讲一讲别的地方的事。他说,玉带山往北走,有一座大山叫大金山,山脚有成片黄金般的麦浪,在太阳下闪闪发光,边上是蓝水晶一样的大海。阿呆听得如痴如醉。
除了吃,阿呆也喜欢到山上玩。他认识很多植物,很多果子,因此才能在面包里吃出一些似曾相识的味道。可是面包里的东西有些太特别了,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。于是,他经常省下一小块面包,带到玉带山上,一边闻,一边寻找其中的秘密。
有一次,旁边闪过一个拖着尾巴的小身影,喘着粗气,深深地嗅着阿呆手中面包的香味。他吓了一大跳,还没看清,那身影就不见了,不会是山怪吧?阿呆模模糊糊地想着,大人们都说山怪擅长做面包,也爱吃面包。阿呆不怕,爱吃面包,不跟我一样吗?他大声说:“你要吃面包吗?给你吃吧!”一阵风过去,他手里的面包还真不见了。
阿呆经常从外面带回那些千奇百怪的果子、叶子、树枝之类的,会钻到厨房里开始折腾起来。他妈妈也不管他,反正阿呆学习也不灵,能有点自己喜欢玩的东西就行了。
这一天傍晚,面包都卖完了,不器先生正要关门,阿呆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头凳子上,正准备开始吃面包。小路上又一阵风似地走来了一个顾客。他个子很矮很胖,却穿着长长的风衣,戴着大墨镜,明显不是本地人。
不器先生回头看了他一眼,脸色一下子暗起来,转身进了屋。来人也不说话,直接走进了面包房,木头门“哑”的一声关上了。阿呆呆呆地看着,似乎看到一个尾巴尖儿从门缝里掠了过去。过了一会儿,那个人又出来了,手里拎着什么东西,风一般地走了。
第二天傍晚,又到了该卖面包的时候了。人们早早地排在店外,阿呆照例排在第一个。但是,左等右等,也没有奇妙的香气从面包店里飘出来,不器先生也一直没有开门。一直到太阳躲到了山后面,大家才议论纷纷地散开了,也许不器先生生病了?
第三天,还是这样。有急性子的顾客不干了,开始使劲地敲起门来。
好半天,木头门“吱——哑”地打开了,不器先生打开了一条缝,哑着嗓子说:“今天不营业了。”
“为什么呀?我们都排半天了!”外面的顾客恳求道。他们七嘴八舌地说:“吃不到你的面包,心情都不好了!”“每天又忙又累,就等着吃块面包高兴会儿!”
不器先生的脸上有些肿,低声说:“今天没做面包,卖不了。”
有人看到他身后有一盘圆圆的东西:“那不是面包吗?怎么不卖呢?我们就要买!”
不器先生没办法,只好回身端了出来:“这两天的面包都没做好,你们不嫌弃,就一人拿一块吧!不要钱!”
真的,那些哪里是面包,分明是面饼子,一个个灰不溜丢,干瘪瘪、皱巴巴的。可是既然不要钱,大家也就一抢而光。有人马上放到嘴里吃起来,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。根本不是原来那个味道,吃了以后,心里像好多烂泥糊在了一起,很难受。大家失望地议论着,“不器先生这是怎么了?”不器先生“当”地一下关上了门。
面包房门口挂上了“停业”两个字。没有人再来光顾,快乐的面包已经成为回忆。大家只好唉声叹气地去找别的东西排除烦恼了。
阿呆买不到面包,很失落。他上山的次数越来越多,经常挂破了衣服、摔破了腿。有天傍晚,他在山崖上闻到了一种特别的神秘香味,跟不器先生的面包有点相似,顺着气味找到了一种从没见过的红果子,但刚采了几个,脚下不稳,差点掉下悬崖!这时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抓住了他,把他拉了上去。阿呆楞了楞神,冲着天空大声喊:“谢谢!”低头再看自己的篮子,那几个神秘香味的红果子不见了,多了一把栗子。
这以后,阿呆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,不再采那些神奇罕见的东西,而是把常见的核桃、栗子之类,和在面粉一起来做面包。他在厨房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,厨房里的糊味、苦味,慢慢地被香味所代替。香味变得最纯最浓郁的这个傍晚,阿呆悄悄地敲响了不器先生的木头门。
过了很久,不器先生才打开门:“是你呀?”
阿呆看到不器先生瘦了不少,脚下有收拾好了的行李,好像要出远门。“您尝尝……”他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了一个小纸盒。不器先生打开一看,愣住了。他认真地深深地闻了闻,又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块,半天才说:“小伙子,你真厉害!”
阿呆的脸红了。不器先生突然想起了什么,把一把大钥匙交给了他:“你才是最适合的人选,由你来经营这个面包房吧。”
阿呆惊讶地看着不器先生:“我太笨,不行的……”
不器先生苦笑了一下:“你行,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面包配方,还有自己的酵母。”
他叹了一口气:“从前在大金山时,我一时心迷,拿走了一个朋友的面包配方,还有酵母,就是神奇的迷醉果,以为换个地方开个面包房,就可以快乐地度过余生。现在他把配方和迷醉果收回去了,我再也做不出面包了。”阿呆想起了那个穿长风衣的人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“小伙子,千万别像我一样使用迷醉果,靠它带来的快乐都是虚幻的。只要你投入快乐,就会给别人带来快乐。”不器先生最后说。
他提着箱子,脚步沉重地向外面走去。
阿呆后来再也没有看到过不器先生。他毕业后经营了这个面包房,店名就改了一个字,叫“不吃面包房”。因为对他来讲,“器”实在是太难写了。
他每天出去采集当季最新鲜的材料,然后在傍晚烤上一炉面包。做面包用尽了他的全部心思,但也是他最幸福的事。
傍晚时分,在桂花树下排队买面包的人更多了。大家都说,不吃面包房这个名字真好,说是“不吃”,可其实是好吃得让你不能不想吃。吃完以后,能感觉到一种很单纯、很实在、很干净的快乐,就像清水河的水一样清,像玉带山的果子一样甜,像金黄的田野一样美。最重要的是,那种真真切切的快乐感觉,会持续很久很久。
这天,阿呆送走了最后一位矮个子顾客,看着他心满意足地摇摆着离开,突然发现,咦,那个人的长风衣底下怎么有尾巴一样的东西扫过?莫非——连他都来买面包了?阿呆擦了擦手,咧嘴笑了。
自己快乐,还能给大家带来快乐,做面包是件多快乐的事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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